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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峡两岸关公暨三国文化论坛文选(中)

2008-04-26

海峡两岸关公文化论坛论文选登之十一


湖北与关公文化

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

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关公文化

专业委员会主任 胡小伟


中国科学院教授 胡小伟先生

解 题

  “禹铸九鼎,以象九州岛”。荆州本为九州岛之一,汉代、三国的荆州所辖九郡(南郡、江夏郡、南阳郡、长沙郡、武陵郡、零陵郡、桂阳郡、章陵郡及襄阳郡),大体包含今之两湖及两广北部,及河南南部,可谓通联天下东西南北之要冲。

  历史上的关羽北伐襄樊,“威震华夏”在湖北;临沮遇伏,“大义归天”也在湖北。三百多年后关公“玉泉显圣”,历代成神,溯其渊源,也在湖北。今天湖北“当天下之中”,具有重要的的战略地位。当年“三家争荆州”的核心问题,关乎天下一统;而后世关公文化由此发源,渐次推向全国,湖北的位置也起到重要作用。故本篇话题也就从湖北说起,围绕湖北说。

  自打“五四”以后,“关公信仰”便无人提起;自打“文革”以后,“崇拜”也遭遇颠覆。,改革开放,人流物转,社会丕变,“文化”一语贯注进无限内容,人言言殊。即如本次“文化论坛”,理解也未必一致。我无意参与纷如聚蚁的西文名词术语之争,而是希望提取中文“观乎人文,以化成天下” (《周易·贲·象卦》) 的本义,将它看作是“人文化成”,“文化辑和于内” (《昭明文选》) 需要用现代角度提炼出价值核心,加以推广的道德/精神。一千多年来,关公形象早已不再局促于“历史真实”与“文学虚构”两端,而是伴随中国历史、社会的演进,宗教、民族的融合,发展成超越时空,和睦民众,鼓舞斗志,凝聚人心,并且在进入 21 世纪,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际,继续具有重要作用的特大符号。我的理解,这就是湖北主办此次论坛的动因。

  限于篇幅,言有未尽,欢迎方家批评指正。

一,“大意失荆州”辩析

  作为败军之将,后世恒以“关公大意失荆州”作为历史定谳。“大意”二字既有惋惜之情,又兼批评之意,可谓得《春秋》“婉而讽”之旨矣。其实此种说法值得辨析。陈寿《三国志》并存三国史说,并不以一家之说作为定论,故自古既负“良史”之名,亦有争讼如影随形。 其体例带来三家矛盾甚至轩轾的记述,需要后人疏理整合。这项工作早由裴松之注疏开始,后世不绝。“大意失荆州”不过是若干公案之一耳。陈寿既有“刚而自矜,以短取败”考语在前,朱熹复言“恃才疏卤,自取其败”评语在后,遂成理学史观千秋不易之定谳,而为明清小说戏剧、通俗文化所承继,播之于口,妇孺皆知,深入人心。

  俗谚有“看《三国》掉眼泪——替古人担忧”的说法,本文无意大众文化惊世骇俗的“翻案”文章。况且“骄兵必败”作为对于后世将帅,乃至其它各种事业决策人的警示,当然是一个普适真理。随着谋略学的泛化,结盟、背盟、叛盟偷袭之类情事,在后世“党争”、“商战”的博奕中层出不穷,防不胜防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“大意失荆州”无论归责于谁,倒不重要了。况且连诸葛亮、关羽这样的“文化英雄”都避免不了这个规律,更具有惕励后人的意义。但如以“大意失荆州”作为品评历史人物的千古定谳,不刊之论,则恐未必。

  近年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,原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研究会会长朱大渭撰文认为:关羽都督荆州,不仅派糜芳、傅士仁驻守江陵、公安 (其中公安城就是刘备修筑,专门用来防备孙权集团的) ,又在附近沿江设置了“屯候” (仿佛长城防卫的烟墩) ,以便随时侦察功向,及时报告信息,沿江屯候、公安、江陵内外套城,实际上已经形成了防备孙权的四道防线。而且江陵距樊城前线只有 180 公里 ,当时轻骑一日一夜行 300 里,只需一天多就能赶回。因此在关羽看来,即使北上归取中原,他对吴国的防范也可说“万无一失”。

  至于关羽防守虽然严密,但最终仍未能阻止吴人得手的原因,还有一重解释。我在检阅《宋书·乐志四》时,发现梁朝史官沈约( 441 ~ 513 )辑入了晋人陈寿( 233 ~ 297 年)《三国志》、宋人裴松之( 372 ~ 451 年)《三国志》注均未收录的三组魏、吴、晋《鼓吹曲》(后辑入南 宋郭茂倩编注《乐府诗集》及《四库全书》 ),其中吴《鼓吹曲》中有两首辞《关背德》及《通荆州》涉及到吴人偷袭荆州的一段公案,原辞如下:

  《关背德》辞云:

  “《关背德》者,言蜀将关羽背弃吴德,心怀不轨。大皇帝引师而浮江禽之也。《汉曲》有《巫山高》,此篇当之。第七。

  “关背德,作鸱张。割我邑城,图不祥。称兵北伐,围樊、襄阳。嗟臂大于股,将受其殃。巍巍吴圣主, 叡 德与玄通。与玄通,亲任吕蒙。泛舟洪泛池, 泝 涉长江。神武一何桓桓,声烈正与风翔。历抚江安 (案:当作‘公安') 城,大据郢都。虏羽授首,白蛮来同,盛哉无比隆。

  “右《关背德》曲凡二十一句。其八句句四字,二句句六字,七句句五字,四句句三字。”

  《通荆门》辞云:

  “《通荆门》者,言 大皇帝与蜀交好齐盟,中有关羽自 失之衍,戎蛮乐乱,生变作患。蜀疑其眩,吴恶其诈,乃大治兵,终复初好也。 《汉曲》有《上陵》,此篇当之。第八。

  “荆门限巫山,高峻与云连。蛮夷阻其险,历世怀不宾。汉王据蜀都,崇好结和亲。乖微中情疑,谗夫乱其间。大皇赫斯怒,虎臣勇气震。荡涤幽薮,讨不恭。观兵扬炎耀,厉锋整封疆。整封疆,阐扬威武容。功赫戏,洪烈炳章。邈矣帝皇世,圣吴同厥风。荒裔望清化,化恢弘。煌煌大吴,延祚永未央。

  “ 右 《通荆门》曲凡二十四句,其十七句句五字,四句句三字,三句句四字。”

  从两辞中对孙权每称“大皇帝”看,应当是吴人原曲存留之原始标注,而为陈寿、裴松之未能收录者。《三国志》有传无志,向来为史家垢病,或者格于体例(前四史如《史记》、《汉书》、《三国志》及《后汉书》均无志书),或者失于查检。但两千年来居然逸出始终热门的三国史学、文学界的“法眼”,却是一桩奇怪的事情。

  更为奇特的是,在这两篇近于“原始档案”的史料里,吴人讨伐关羽的依据,居然只字不提历代史家以至今天电视、网络热议的关羽“拒婚骂使”,“擅取湘关米”等“破坏统一战线”的借口,而直接标明原因在于关羽之“称兵北伐,围樊、襄阳”,构成了孙吴“嗟臂大于股,将受其殃”的危机感。这就会使人疑惑了:孙刘两家战略结盟,目的不是为了“北抗曹操”么?何况关羽北伐,初步胜利后,陆逊也明明承认“(关羽)但务北进,未嫌于我。有相闻病,必益无备。今出其不意,自可禽制。”可知早已深知“出其不意”偷袭荆州的结果,必然会破坏北伐曹魏,恢复汉室的战略总目标。于是一方面亲致关羽贺书,言:“前承观衅而动,以律行师,小举大克,一何巍巍!敌国败绩,利在同盟,闻庆拊节,想遂席卷,共奖王纲。近以不敏,受任来西,延慕光尘,思廪良规”,并假意提醒说:“操猾虏也,忿不思难,恐潜增众,以逞其心。虽云师老,犹有骁悍。且战捷之后,常苦轻敌,古人杖术,军胜弥警,愿将军广为方计,以全独克。”(均见《三国志·陆逊传》)可谓卑词甘言,信誓旦旦。可知吴人偷袭荆州的真实原因,在于生怕关羽北伐成功,刘蜀由此坐大,威胁了孙吴“割据江东”以自保的战略考虑。

  实际上关羽北伐之战开始, 孙吴 君臣即有偷袭荆州的预谋:

  “吕蒙称疾诣建业,(陆)逊往见之。谓曰:‘关羽接境,如何远下,后不当可忧也?……羽矜其骁气,陵轹于人。始有大功,意骄志逸……今出其不意,自可禽制。下见至尊,宜好为计。'蒙曰:‘羽素勇猛,既难为敌,且已据荆州,恩信大行,兼始有功,胆势益盛,未易图也。'蒙至都,权问:‘谁可代卿者?'蒙对曰:‘陆逊意思深长,才堪负重,观其规虑,终可大任。而未有远名,非羽所忌,无复是过。若用之,当令外自韬隐,内察形便,然后可克。'权乃召逊,拜偏将军右部督代蒙。”

  而吕蒙“白( b ó)衣渡江”之诈,也正是利用两国存在战略同盟,相互通商的便利,才能伪装商旅,派出特别总队化装入城,才顺利突破关羽设置的屯侯、公安城两道外围防线的。

  古人结盟、背盟之事多有,即如“春秋无义战”,但《左传》战例颇多,亦为关羽、吕蒙熟读。战国时合纵连横之变亦同。但是“叛盟”,即仍在合盟约束,甚至重申“敌国败绩,利在同盟”的情况下,却突然对盟友发动偷袭之事,确当得上吕蒙、孙权等 吴国 君臣的“创新发明”。

   “兵法”或者今言“军事学”向来是实践性、经验性极强的领域,二战时日军偷袭珍珠港,也是西方战争史未曾遭遇到的战例,以致罗斯福总统是用“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卑劣、无耻的民族”为开头语,来向日本宣战的。战后东京法庭审判,东条英机的辩护律师布列尼克曾辩称日本对珍珠港的攻击“并非偷袭”,无疑是在利用东西半球的时间差进行诡辩。检察官反驳中特别指出,日本向美国递交最后通牒电报,是在日军偷袭珍珠港一个小时 20 分钟以后才送达的。而且偷袭得手后,日本才播发了天皇裕仁的宣战诏书。对比之下,关羽是在吕蒙托病,陆逊继帅后,才开始襄樊北伐。但孙吴却在卑词甘言,誓重同盟的同时,兵出不意,夺取后方,令人猝不及防,无疑是中国军事史上的“创新”战例,亦以此载明典籍,给后世“军事/外交”的组合谋略平添了许多变数。这在辽、宋、西夏、金、元之际又一再表现出来,平添了中国历史的曲折诡异。另题不论。

  军事谋略实践性极强,当时虽不必顾忌道德评价,但事后如何遮掩,却是史臣必修之功课。吴人善于“炫言”的特点,也使《三国志·吴书》记述的真实性大打折扣。而《吴书》充斥“赤壁火攻”及“借荆州”等说,即欲以“赤壁争功”为“奄有荆州”设据,从而圆饰偷袭荆州之“正当性”。笔者多方发掘资料,另有专文辨析,限于篇幅不缀。

  在湖北应山县东北七十里,接河南信阳县界有一关隘,即《左传》之冥扼、《战国策》之黾厄。《地理通释》言“此关因山为障,不营濠隍,故名平靖关,有大小石门,皆凿山为道,以通往来,荆楚守隘之地也。”故与黄岘、武阳号为“义阳三关”,俗名“恨这关”,亦曰“行者关”。后世曾以关公辞曹归刘,千里送嫂,或者举兵北伐,直捣宛洛时,未能跨越此关为憾。 嘉靖《应山县志》言:

  “应山县关公庙……一在行者关南,旧传云长尝领兵经此,故立庙。知县王朝 璲 后亦有诗《题城东关公祠二首》(王朝 璲 ,安福人,本县知县):庙貌香烟坠更兴,献黎奕叶仰遗灵。区区一念崇忠烈,匪为祝厘匪为亲。(观祠旧碑而云)皋夔稷契读何书?大节云长晚石渠。为学不先忠与孝,下帷底事为君诸?(祠寓业举生,故云)”

  明末兵部尚书卢象升“剿寇”到此,曾赋诗言:

  “关夫子过五关,此其一也。相传有‘勒马回头恨这关'之语,遂以为名。余剿寇信阳,闻郢中有警,星夜驰援过此。千古英雄恨这关,强分豫楚几重山。龙泉羽士嫌岑寂,鸟道征人探往还。剑削芙蓉身欲奋,幽栖岩壑意仍闲。 遐思壮缪当年事,历尽江山识岁寒。”

  雍正十年《湖广通志》记述:“应山县关帝庙:有二,一在平靖关南;一在县东北一里。” 也算是湖北为关羽“弃富贵而重情义”的忠贞,或“壮志未酬身先死”的悲壮,在山川地理上留下的深深印迹吧!

二,“玉泉显圣”与佛教中国化

  关羽以荆州为基地北伐,本为实现诸葛亮《隆中对》战略设计的重要环节,即“若跨有荆、益,保其岩阻,西和诸戎,南抚夷越,外结好孙权,内修政理。天下有变,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、洛,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,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乎?诚如是,则霸业可成,汉室可兴矣。”选择建安二十四年出兵,源于对“天下有变”时机的把握。 实际上建安二十二年( 217 年)自曹操杀医士(医巫一体)华佗,囚方士左慈,就面临着一场和原始道教有关的“思想文化战线的武装斗争”。二十三年( 218 年)许昌金祎、耿纪、韦晃和吉本、吉邈父子即率千馀人反曹。事实上,冬十月“宛守将侯音等反”,“是时南阳闲苦徭役,音于是执太守东里衮,与吏民共反,与关羽连和”, 才招致曹仁出兵襄樊,为关羽北上反攻创造了条件。二十四年( 219 年)关羽进军襄阳,围攻樊城,又有陆浑(今河南嵩县东北)之民孙狼等起兵应羽,即《蜀书·关羽传》所谓“梁、郏、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号,为之支党。羽威震华夏,曹公议徙许都以避其鋭。”响应者除了仍愿奉汉为宗主之高门大姓的部曲武装外, 亦未必没有宗教原因。其实这也是关公将近 300 年后何以在“玉泉显圣”的重要背景。

  楚地自古崇尚巫风,已为学者所共识。王逸《九歌序》称:“昔楚南郢之邑,沅湘之间,其俗信鬼而好祠。”《汉书·地理志》亦载楚人“信巫鬼,重淫祠”的说法。《后汉书·西南夷传》则谓“俗好巫鬼禁忌”。直至隋代,其习犹故。《隋书·地理志》载“大抵荆州率敬鬼,尤重祠祀之事。昔屈原为制《九歌》,盖为此也。”

  楚人淫祀之滥,于史有名。如《北齐书·慕容俨传》祷城隍,《荆楚岁时记》迎厕神紫姑、祭江神屈原、涛神伍子胥、灶神祝融等。而中唐董侹《荆南节度使江陵尹裴公重修玉泉关庙记》有“昔陆法和假神以虞任约,梁宣帝资神以拒王琳,聆其故实,安可诬也”之说,两事分别发生在侯景之乱及梁、陈之际,均为围绕荆州得失的战事,可视为南北朝时有关“关公显圣”的最早传说。《北齐书》卷二十《慕容俨传》载:

  “ 梁大都督侯瑱、任约率水陆军奄至城下……人信阻绝,城守孤悬,众情危惧。俨导以忠义,又悦以安之。城中先有神祠一所,俗号城隍神,公私每有祈祷。于是顺士卒之心,乃相率祈请,冀获冥佑。须臾,冲风欻起,惊涛涌激,漂断荻洪。约复以铁锁连治,防御弥切。俨还共祈请,风浪夜惊,复以断绝,如此者再三。城人大喜,以为神功。”

  又《北齐书》卷三十二:

  “(侯)景遣将任约击梁湘东王于江陵,法和乃诣湘东乞征约,召诸蛮弟子八百人在江津,二日便发。湘东遣胡僧佑领千馀人与同行。法和登舰大笑曰:‘无量兵马。'江陵多神祠,人俗恒所祈祷,自法和军出,无复一验,人以为神皆从行故也。”

  此与关羽镇守荆州事( 208 - 219 年)已隔三百余年。结合董侹的说法,此时江陵之“城隍神”,在唐人观念中应即关羽。事实上 2005 年 3 月 15 日 荆州发掘沙市城隍庙遗址时,就出土了北宋红陶制作的关羽座像。 这也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关公像。

  城隍庙祭祀关羽与后世进入城乡普祀甚有关系,案三国至南北朝时,荆州情势迭经变故,已由刘表治下一方净土,演变为兵家必争之要地。而关羽、张飞作为三国时代受到三方广泛赞誉的“万人之敌”,“熊虎之将”,也在武将中一直受到推许拥戴。 这种影响持续发酵,终于在佛教传播荆楚地带的时候,开始发生质变,这就是佛教传说中的“玉泉显圣”故事。唐德宗贞元十八年( 802 年)董侹《荆南节度使江陵尹裴公重修玉泉关庙记》为现知最早的记载:

  “玉泉寺覆船山东,去当阳三十里,迭嶂回拥,飞泉迤逦,信途人之净界,域中之绝景也。寺西北三百步,有蜀将军都督荆州事关公遗庙存焉。将军姓关,名羽,河东解梁人。公族功绩,详于国史。先是,陈光大中,智 顗 禅师者至自天台,宴坐乔木之下,夜分忽与神遇,云:‘愿舍此地为僧坊。请师出山,以观其用。'指期之夕,万壑震动,风号雷 虩 。前劈巨岭,下堙澄潭,良材丛木,周匝其上;轮奂之用,则无乏焉。惟将军当三国之时,负‘万人之敌',孟德且避其锋,孔明谓之‘绝伦'。其于徇义感恩,死生一致,斩良擒禁,此其效也。呜呼!生为英贤,殁为神灵,所寄此山之下,邦之兴废,岁之丰荒,于是乎系。”

  这里面最值得注意的就是智顗。智顗( 538 ~ 597 年)为天台宗四祖,实为创始人,世称“天台大师”。俗姓陈,字德安,祖籍颖川,后迁荆州华容。其父为梁朝显宦。他曾先后为陈后主及隋晋王(即后来隋炀帝)延请为师, 授“智者”之号,故又称“智者大师”。生前“造寺三十六所,大藏经十五藏,亲手度僧一万四千馀人,造檀金铜素画像八十万躯,传弟子三十二人,得法自行不可称数。” 卒后杨广派人按其遗图于天台山下造寺,即帝位后赐名”国清寺”。天台宗学说以《法华经》第一卷“方便品”为据,大开“方便法门”,以调合儒、道两家思想。其三祖慧思以道家之成仙,为成佛必经途径,希望“成就五通神仙”,“为护法故,求长寿命。不愿生天及异趣,愿诸贤圣佐助我得灵芝草及神丹,疗治重病除饥渴。常得经行修诸禅,愿得深山寂静处,足神丹药修此愿。藉外丹力修内丹,欲安众生先自安。” 同时也讲“意守丹田”一类道家调息之术,说“脐下一寸名忧陀那,此云丹田,若能止心守此不散,经久即多有所治。” 天台宗这样讲求调气、炼丹和“不死之药”,无疑融会有很多道家的成分。陈寅恪曾直截了当地认为:

  “如天台宗者,佛教宗派中道教意义最富之一宗也。”

  俗谚有“外来的和尚会念经”之说。其实早期情况恰恰相反,西域僧人入华,语言不通,习俗不明,所讲经文又尽为天竺故事传说,与中国毫无关系。尤其荆楚本为巫术道家之源,佛教更难进入。据陈垣《释氏疑年录》载,在 智顗传法之前, 荆州仅有很少外来和尚屈居洞穴。而 智顗《 遗文》第四则自叙:“于荆州法集,听众一千馀僧,学禅三百。”作为最早与天竺所传教义有所区别的中国教派,天台宗融合儒、道思想观念,亦时势之所必然也。这说明后世以它藉关羽以传教,绝非偶然之举。《全唐诗》已载有玄 宗时人郎 君胄题《关羽祠送高员外还荆州》一诗,云:

  “将军秉天姿,义勇冠今昔。走马百战场,一剑万人敌。谁为感恩者,意是思归客。流落荆巫间,徘徊故乡隔。离筵对祠宇,洒酒暮天碧。去去无复言,衔悲向陈迹。”

  证实当阳玉泉寺的确早已有建有关羽祠宇。佛学西来,从唐代始本土化,而天台宗与禅宗即是当时佛教中国化的主要门派。 智顗 、神秀都出自儒生,通经博史,易于儒道佛的贯通。隋唐之际的佛道纷争及“安史之乱”前后三教争斗激烈,在客观上极大地促使了佛教本土化的进程。借迹关羽,应当也是佛教本土化努力的一个部分。

  另一方面,荆州地处长江中游,向来是长江黄金水道的枢纽,人流物转,也成为信仰传输的要地。刘禹锡《自江陵沿流道公》言:

  “三千三百西江水,自古如今要路津。月夜歌谣有渔父,风天气色属商人。沙村好处多逢寺,山叶红时总觉春。行到南朝征战地,古来名将尽为神。”

  可知当时荆州不唯关羽立庙称神,其它神灵亦所在多有。而楚中神灵传播之路线,亦由汉唐商道逶迤而东,渐至江淮、全国。这个传说在宋代开始大盛。桂林龙隐岩桂海碑林博物馆犹存北宋至和二年( 1055 年)《义缘龙隐岩造像记》言:

  “城里崇明寺住持碁僧义缘谨用斋资,命匠者镌庄就天台教主智者大师、擎天得胜关将军、檀越关三郎。相仪圆具,在龙隐岩释伽寺开光斋僧,上报 四恩,下资三友。至和二年乙未 九月五日 谨题 小师法巽、法稳、法衮、金符 书,匠人易任端,刻石卢迁。”

  应该是唐人传说在宋代的新发展。禅宗北派兴于当阳,创立人神秀( 606 ~ 706 )亦重施 智顗 之伎,借“关羽显圣”之神迹弘扬佛法。嘉靖壬午本《三国志通俗演义》卷之十六引禅宗《传灯录》云:

  “大唐高宗仪凤年间,开封府尉氏县有一秀才,累举不第,三上万言策,皆不中选,遂乃出家,法名神秀,拜蕲州黄梅山黄梅寺五祖弘忍禅师为师,学大小乘之法。后云游至玉泉山,坐于怪树之下,见一大蟒风簇而至,神秀端然不动。次日于树下得金一藏,就于玉泉山创建道场。因问乡人:‘此何庙宇?'乡人答曰:‘乃三分时关公显圣之地也。'神秀拆毁其祠,忽然阴云四合,见关公提刀跃马于云雾之中往来驰骤。神秀仰面问之,公具言前事。神秀即破土建寺,遂安享关公为本寺伽蓝。至今古迹尚在,神秀即六祖也。”

  则又移于已经彻底中国化的佛教禅宗,成为护法伽蓝。以后宋人载记这一故事,则附会佛家经典之说,说得更加热闹,其事遂神。如张商英元丰四年( 1081 年)撰述《重建关将军庙记》、志盘南宋度宗咸淳间( 1265 ~ 1274 )撰成《佛祖统纪》卷六《智者大师传》及卷三十九《法运通塞志》等。而作为关羽“大义归天”之地,当阳也的确一直保留着关羽祠庙。《宋会要辑稿》“蜀汉寿亭侯祠”及“关平祠”条言:

  “一在当阳县。哲宗绍圣二年( 1095 年)五月赐额‘显烈';徽宗崇宁元年二月封忠惠公;大观二年进封武安王。一在东隅仇香寺。羽字云长,世传有此寺即有此祠,邑民疫疠必祷,寺僧以给食。”

  “在荆门州当阳县景德玉泉院。蜀将关羽子平祠,崇宁元年赐额‘昭贶',仍封羽忠惠公。政和二年九月封平‘武灵'。”

  这应当是中国最早的关羽祠庙,而且一直延续到今天。可惜最近由于玉泉寺将此祠庙交由私人,大兴土木,过度开发的结果,反而失却其幽深雅静的古貌了。令人扼腕叹息。

  此外襄樊的关庙也是北宋修建的。苏东坡弟子李廌《济南集》中也赫然载有《关侯庙》诗,其云:

  “三方各虎踞,猛将皆成群。屹然万人敌,惟髯称绝伦。仗节气盖世,横矟勇冠军。艰难戎马间,感慨竹帛勋。凤阙倥蛮楚,庙食汉江濆。神游旧战地,庭树起黄云。”

  其集未编年,故难以骤定写于何时。由诗意看去,当是游楚之作。李廌逝于宋徽宗大观三年( 1109 年),其时中原尚称承平,但瞻仰关庙已勾起他的无限感慨。至于关羽在宋代已为军队护佑神,并在“靖康耻”中成为号召民众勇于反抗外敌榜样的情况,下文再说。

  这里面还有一个隐伏的话题,即俗传关羽诞日为五月十三,其说不知自何时起。 但我疑心起源也关乎湖北风俗。五月向来被目为“恶月”,这种观念在荆楚一带尤为明显。南朝梁人宗懔《荆楚岁时记》言:“五月俗称恶月,多禁。”“ 五月五日 四民并蹋百草,又有云百草之戏。采艾以为人,悬门户上,以禳毒气。”“以五彩丝系臂,名曰‘辟兵'。”《世说新语》载汉末胡广以 五月五日 生,其父母把他藏在葫芦中投于河,为人所救,乃以“胡”为姓,后历六帝,三登太尉。《宋书·王镇恶传》云,镇恶以 五月五日 生,家人因俗忌意欲出继他人,其祖父王猛曰:“昔日 孟尝 君恶日生而相齐,是儿亦将兴吾门。”因名“镇恶”而留之。则俗信关羽以五月为诞,其在荆楚奉祀之起始,未尝不是兵灾频仍之际,禳祈镇恶,驱疫辟兵之一法。而宋人洪迈则言 :

  “释氏以正、五、九月为‘三长月',故奉佛者皆茹素。”

  故后世关公祀典恰有 正月十三 (闽台),五月十三(全国)及九月十三(官祭)三种说法,不为偶然。

  随着种植品种更化,北方农区开始一年两作或两年三作,则以五月中旬必须下雨,以便麦收以后秋作播种,故以关公为祈雨之神,关公诞日为祈雨之期。如嘉庆七年河南《浚县志》:

  “岁时民俗:(五月)十三日,祀汉前将军壮缪关侯,明时加封为帝,国朝因之,改谥忠义。自通邑大都至穷乡僻壤,莫不奔走恐后,勷祀惟勤。是日雨,则三农相庆,谓帝泽之遗也。”

  这也源于荆楚风俗。如北宋范致明《岳阳风土记》说:

  “ ( 五月 ) 十三日 , 谓之龙生日。可种竹 , 《齐民要术》所谓竹醉日也。是日宜雨。谚云 : ‘不怕五月十三漫 , 就怕五月十三断。'以此卜后雨之有无。”

  并以发生在荆楚的“关云长单刀赴会”故事为源,将五月十三所下之雨称为“磨刀雨”,影响到全国。

三,“春秋大一统”与关公成神

  儒家向以“不语怪力乱神”的理性精神自居,在是否将关羽列入国家尊奉的武成王姜尚的配祀问题上,中唐( 782 ~ 786 年)、初宋( 960 ~ 1043 年)曾有过两次反复,主要争论纠结于关羽兵败身死,“志业未成”的功利上。 这种情况随着北宋一朝覆亡开始改变。

  建炎二年( 1128 年)正月金兵挟破汴梁之势,正在蹂躏京畿,包围长安之际,在河南一带的关羽庙中出现这样的情况:

  “真秘阁谢贶提点京西北路兼南路刑狱公事,专切总领招捉贼盗。先是有撰《劝勇文》者,揭于关羽庙中,论敌兵有五事易杀:‘连年战辛苦,易杀;马倒便不起,易杀;深入重地力孤,易杀;多带金银,易杀;作虚声吓人,易杀。各宜齐心协力,共保今岁无虞。'贶得而上之,诏兵部镂版散示诸路。”

  应当也是出自随从种师道由西夏前线赶来“勤王”,又崇尚关公之戌边将士之手。据载,建炎二年高宗确曾颁诏加封关羽为六字之“壮缪义勇武安王”,诰词云:“肆摧奸宄之锋,大救黎元之溺。” 肯定了他在抗金中护国安民的功用。这也是关公形象成为抵御外侮最早的记述。广饶(今属山东东营市)嘉庆五年《重修乐安关帝庙碑》亦言:

  “广饶关王庙:建炎二年建,金永安、泰和年间该殿首次维修。”

  恰好出现在这个年代,不为偶然。又洪迈《夷坚三志》己卷七“刺立生祠(士人)”条言:

  “明椿都统立生祠于玉泉关王庙侧:昔日英雄关大王,明公右手立祠堂。大家飞上梧桐树,自有傍人说短长。”

  也是以关羽为榜样,自励自勉,不怕旁人以其自视过高,议论讥笑的意思。《续资治通鉴·宋纪一百三十五·绍兴三十一年(金大定元年)》:

  “时山东豪杰开赵、明椿、刘异、李机、李仔、郑云等,各以义旗聚众。”

  则明椿亦山东抗金豪杰。以关庙为“劝勇”之场所,也证明流行于市井之间的“说三分”故事,已把“义勇武安王”关羽作为激励鼓舞抗敌士气之象征。更有意义的是年轻岳飞亦曾以关羽、张飞自励,据岳飞之孙岳珂编辑的《金陀续编·百氏昭忠录》辑录孙逌《纪鄂王事》言:

  “(岳)飞常与人言:使飞得与诸将齿,不在偏校之外,而进退禀命于朝,何功名不立?一死焉足靳哉!要使后世书策中知有岳飞之名,与关、张辈功烈相仿佛耳!”

  孙逌并发表评论说:“飞武人,意气如此,岂易得哉?亦古人‘豹死留皮'之意也。”可知关羽在抗金将士心目中的地位。如果细玩文意,岳飞发此言时犹为“偏校”,不能直接“禀命于朝”。查《宋史·岳飞传》,建炎年间岳飞先后为承信郎、修武郎,,正在湖湘一带作战,从属东京留后宗泽、王彦和杜充为部将,不能肆其志。绍兴初犹受张俊节制,直到绍兴三年秋始获召见,“帝手书‘精忠岳飞'字,制旗以赐之。授镇南军承宣使、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,又改神武后军都统制,仍制置使,”始可“进退禀命于朝”。可知岳飞以关张功业自励,亦当在建炎年间,或许正是身处湖北的感慨。又近年许昌关帝庙树牌介绍说:

  “许昌关帝庙肇始于宋。绍兴十年(公元 1140 年)岳飞率军于此处以‘关爷刀'大破金兵拐子马阵,击杀金兀朮之婿夏金吾,并生擒其副统军。捷后岳家军在灞陵桥西设坛立土祠,祭祀‘昭烈忠惠关王爷',以谢神佑。”

  惜未注明来源。按此年六月宋军确曾进行过战略反攻,最著名的便是刘锜与宗弼(即俗谓金兀朮者)的“顺昌之战”。闰六月岳飞部收复淮宁府、颍昌府(今许昌)、郑州、洛阳等地,七月破宗弼于郾城、颖昌,亦曾以麻扎刀、提刀和大斧“手拽厮劈”,大战“拐子马”,胜后并遣部将梁兴渡黄河。但此刻宋廷下令撤军,诸将退回江南,岳飞也缘“十二道金牌”撤至武昌。次年即被解兵权,入狱死。此次战事果否有“关爷刀”及建祠祭祀的说法,值得追究。惟关羽既已赐爵义勇武安王,不当另立“昭烈忠惠”之谥。此为疑点,敬俟高明指教。

  如果说上述诸人还只是延续了武将对于关公敬奉的传说,那么真正使儒家对另眼相看,并在后世尊为“武圣”、“关夫子”,祀典与孔子比隆的原因,在于南宋理学“春秋大一统”观念的确立,以及理学史观的形成。

  《春秋》为孔子所著之史,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说:

  “孔子在位听讼,文辞有可与人共者,弗独有也。至于为《春秋》,笔则笔,削则削,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。弟子受春秋,孔子曰:‘后世知丘者以春秋,而罪丘者亦以春秋。'”

  《集解》刘熙注:

  “知者,行尧舜之道者也。罪者,在王公之位,见贬绝者。”

  这就确立了《春秋》编着的体例和行文中,含有浓烈的善恶褒贬之道德评价,甚至可以作为经世治国之大法。故孟子曾言“孔子成《春秋》,而乱臣贼子惧。” 极大的肯定了此书的经世功能。但由于《春秋》言辞过简,战国西汉即有儒生加以阐释发挥,成为《公羊》、《谷粱》、《左氏》三传,被后世儒生奉为“经中之史”。宋代王安石“熙宁变法”,尝已自己所著的《三经新义》作为考生必读必考的教材,同时又以《春秋》为“断烂朝报”黜出经书之外。曾经激起了北宋理学先导的反弹。如张载在《经学窟理》中就说:

  “《诗》、《礼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、《书》六经,直是少一个不得。”

  伊川二程的反应更激烈,他们以为:

  “圣人之道,如《河图》、《洛书》,其始止于画上便出义。后之人既重卦,又系辞,求之未必得其理。至如《春秋》,是其所是,非其所非,不过只是当年数人而已。学者不观他书,只观《春秋》,亦可尽道。”

  据说宋徽宗根本就没有读过《春秋》。徽钦二帝及皇室成员被俘北上以后,李心传《要录》综核各书,曾有这样的记叙:

  “(建炎二年八月)金人迁二帝,自上京至其国御寨,遂移居韩州……金遣晋康郡王孝骞等九百四人至韩州同处,仍给田十五顷,令种莳以自养。驸马都尉蔡鞗尝劝上皇读《春秋》,上皇大善之,曰:‘恨见此书之晚!'”

  这真是具有讽刺意义。鉴于“王学”摈弃《春秋》,故赵佶的皇子教育中当然阙失此经,可以想见赵构也从来没有接触过《春秋》。南渡仓促立国,纲常礼制百废待举。欲在战火之中重构社会伦常秩序,也需要明晰的理论的武器,以应对特别的、紧迫的现实。《史记》记载当年上大夫壶遂之问“孔子何为而作《春秋》”时,司马迁有一段回答就特别应景:

  “有国者不可以不知《春秋》,前有谗而弗见,后有贼而不知;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《春秋》,守经事而不知其宜,遭变事而不知其权。为人君父而不通于《春秋》之义者,必蒙首恶之名;为人臣子而不通于《春秋》之义者,必陷篡弑之诛,死罪之名。其实皆以为善,为之不知其义,被之空言而不敢辞。夫不通礼义之旨,至 于 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。夫君不君则犯,臣不臣则诛,父不父则无道,子不子则不孝。此四行者,天下之大过也。以天下之大过予之,则受而弗敢辞。”

  将《春秋》一经对 于国 君人臣父子伦理和纲常秩序之重要意义表露无馀。故孙复的再传弟子胡安国先以《时政论》二十一篇进上,“其论之目,曰《定计》、《建都》、《设险》、《制国》、《恤民》、《立政》、《核实》、《尚志》、《正心》、《养气》、《宏度》、《宽隐》。”并且声言“虽诸葛复生,为今日计,不能易此论也。”献言之后,“居旬日,再见,以疾恳求去。”以表无意于权势。这时的赵构也开始对《春秋》真正感到了兴趣:

  “高宗曰:‘闻卿深于《春秋》,方欲讲论。'遂以《左氏传》付安国点句正音。安国奏:‘《春秋》经世大典,见诸行事,非空言比。今方思济艰难,《左氏》繁碎,不宜虚费光阴,耽玩文采,莫若潜心圣经。'高宗称善。寻除安国兼侍读,专讲《春秋》。时讲官四人,援例乞各专一经。高宗曰:‘他人通经,岂胡安国比。'不许。”

  今日视之,赵构南渡之初,于经学诸书中独主《春秋》一经,不但是当时情势的需要,也是对熙宁王学的矫枉过正。从此胡安国得以专意传注《春秋》,且讼王学言:

  “自王安石废《春秋》不列于学官,安国谓:‘先圣手所笔削之书,乃使人主不得闻讲说,学士不得相传习,乱伦灭理,用夏变夷,殆由乎此。'故潜心是书二十馀年,以为天下事物无不备于此。每叹曰:‘此传心要典也。'”

  并在给高宗赵构讲学时,以《春秋》为例,对君主操守提出严厉要求,甚至明显责备到徽、钦二宗的“北狩”:

  “胡文定《春秋传》作于渡江之初。其论国灭也,曰:‘春秋灭人之国,其罪则一。而见灭之君,其例有三:以归者,既无死难之节,又无克复之志,贪生畏死,甘就执辱,其罪为重。许斯、顿牂之类是也;出奔者,虽不死于社稷,有兴复之望焉,托于诸侯,犹得寓礼,其罪为轻。弦子、温子之类是也;若夫国灭死于其位,是得正而毙焉者矣,于礼为合,于时为不幸,若江、黄二国是也。'其旨严矣。如刘禅、愍怀,皆《春秋》之罪人也。近时鞑虏入蔡,残金之主守绪,乃能聚薪自焚,义不受辱,庶几于江、黄。”

  借《春秋》大义, 向国 君守臣提出了国难当头的三种可供选择的出路:被俘、出走或者死难,并且明确 宣示了 君主死难殉节虽然“于时为不幸”,但是“于礼为合”。结末罗大经提及蒙元入蔡灭金,金哀宗完颜守绪( 1198 ~ 1234 年)自缢的史实,认为符合《春秋》“义不受辱”之旨,又为亡 国 君主树立了一个新尺度。这时距离南宋祥兴二年( 1279 年)“厓门之战”失败,陆秀夫背负小皇帝宋恭宗赵昺投海殉国,只有 45 年。而徐梦莘回顾本北宋亡国前后时,曾引干道六年( 1170 年)左宣义郎、秘书省校书郎兼国史院编修官刘焞的上书,感慨地说:

  “重念国难以来,州镇牧守不可胜数,仓卒之间,望风弃城盖十八九,婴城自守百无一二。至于整兵迎敌,以必死抗节者,又绝无仅有。”

  这和南宋亡国文天祥、张世杰、陆秀夫等誓死抵抗的情况,已经形成对比。 从此“忠义节烈”的价值体系也逐渐树立起来。而关公兵败之际毅然就死,“大义归天”的形象,自然而然成为理学标立的重要历史榜样。如果我们在注意到,明末除了南明弘光以外,崇祯、唐王、鲁王和永历等几位或者临朝称制,或者监国之主,以及史可法、黄道周、李定国等一大批佐命大臣,陈子龙、夏完淳等一大批在野儒生都以死殉职,所谓“死社稷”、“死封疆”、“死城守”者比比皆是的话,就更容易品出胡安国、罗大经的这一段话,对 于亡国 君臣的历史分量了。不仅如此,黄宗羲( 1610 ~ 1695 )还标示出史家书写“殉职”的体例:“曰死之,曰战死,曰败没”,其间显有高下之分:“死之者,节之也;战死者,功罪半也;败没,则直败之耳。”显然认为“死之”是文臣一种主动选择的节义行为,“战死”已意味武将虽然尽力但没有尽到职责。至于“败没”则属于失职以后的身不由己,无足道哉。

  第二层意义是“春秋大一统”观念。在中国历史上,“统一”向来是减少战争频率及其伤害,整合国家资源最为经济有效的方式,故自西周以来,“盛世”理想都与“统一”密切相关。而其思想及理论资源,即来自于《春秋》“公羊学”强调的“大一统”观念。又经过理学的发覆,对于中国宋后的历史发生了深远影响。所以中国自元代以后,就再也没有出现如南北朝、晚唐五代与两宋那样,以割据或者偏安之主,或者倚恃天险长期与中央政权抗衡,或者通过纳帛输金以求自保者,其中一个重要原因,就是源于“《春秋》大一统”的观念随理学扩展而深入君心民心。面对北面强敌压境,南宋习《春秋》学的诸臣心理实在难以平衡。在主战、主和两派的纷争中,“恢复”始终是一个主题词,可以推想“大一统”已成为南宋士人的心意情结。最为著名的表述,便是陆游《示儿诗》“死去元知万事空,但悲不见九州岛同。王师北定中原日,家祭毋忘告乃翁!”不过随着赵汝愚、韩侂胄主持“兴复大计”的失败,这个豪壮的旋律显得愈来愈微弱,“《春秋》大一统”的豪壮口气,在宋儒嘴里也逐渐变为嚼嚅,直至归于沉寂,于是传出了“暖风熏得游人醉,直把杭州作汴州”。钱锺书《宋诗选注》笺注陆诗,尝说:

  “陆游死后二十四年宋和蒙古会师灭金,刘克庄《后村大全集》卷十一《端嘉杂诗》第四首就说:‘不及生前见虏亡,放翁易箦愤堂堂;遥知小陆羞时荐,定告王师入洛阳。'陆游死后六十六年元师灭宋,林景熙《霁 山 先生集》卷三《书陆放翁书卷后》又说:‘青山一发愁蒙蒙,干戈况满天南东;来孙却见九州岛同,家祭如何告乃翁?'”

   倒是理学的“北枝”把“《春秋》大一统”的声音放大出来,这就是元儒的“用夏变夷”, 贯穿于郝经、许衡、郑玉、赵汸等人的《春秋》学观点之间,并通过他们,达于明清。钱锺书曾引《公羊传》“昭公二十三年七月戊辰”:“不与夷狄之主中国也。然则曷为不使中国主之?中国亦新夷狄也。”认为“即言华夷非徒族类( ethnos )之殊,而亦礼教( ethos )之辨。” 入元理学重臣格于当时形势,不得不突破“族类之殊”,强调“礼教之辨”,以“行汉法”来承道统,对“大一统”进行了重新诠释。这种立场一直延续到清末建立“中华民国”的争论中,梁启超据以力辩“在文化而不在种族”,反对章太炎之“若西藏、回部、蒙古等地,血统、语言无一与汉族相类,位等荒服,自应‘任其去来'”的观点,才最终形成了今天中国的民族/国家( nation-state )。 意义深远,不可小觑。

  南宋《春秋学》的重新建立与诠释,对于儒家认同关羽作为历史榜样,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。《三国志·关羽传》裴松之注本有“羽好《左氏传》,讽诵略上口”的记载,《吴书·鲁肃传》注引《江表传》又写吕蒙向鲁肃说:“斯人(羽)长而好学,读《左传》略皆上口。” 就成为后世儒学尊奉关公的主要依据。

  话题回到湖北,当年关羽北伐襄樊,“威震华夏”,却遭孙吴偷袭,功亏一篑的历史,以及孙吴为求偏安自保,袭杀关羽的私心,又一次被理学拿到“道德审判台”上。《朱子语类》卷一百三十六《历代三》曰:

  “学者皆知曹氏为汉贼,而不知孙权之为汉贼也。若孙权有意兴复汉室,自当与先主协力并谋,同正曹氏之罪。如何先主才整顿得起时,便与坏倒!如袭取关羽之类是也。权自知与操同是窃据汉土之人。若先主事成,必灭曹氏。”

  又陈亮以与朱熹论事每多不合,闻知当世。但在这个问题上却意见一致:

  “陈子曰:余论次(关)羽事,至于禁等七军之没,未尝不痛恨于吕蒙也。当是时,羽威震华夏,许下之民,负担而立。使羽舍樊、襄阳,乘锐兵径进许,以曹公之雄,岂能禁方张之势哉!”

  蒙古初年理学纯儒,被誉为“ 北朝文天祥”的郝经在“羁宋”期间终于完成了《续后汉书》九十卷(别为一百三十卷),专述三国史,自言以“裴注之异同,《纲鉴》之去取,《纲目》之义例,参校刊定,归于翔实。以昭烈纂承汉统,魏、吴为僭伪。”在卷十六《关羽列传》中文字较陈寿志传增加一倍有馀,不但特意增加了“羽仪状雄伟,岳岳尚义,俨若神人”的描述,并在传后议赞中寄寓极为浓重的感情:

  “羽、飞从昭烈啑血起义,夙定君臣之分,期复汉室,百折兴王。阚如两虎啸风从龙,夹之以飞,雄猛震一世,号称‘万人敌'。羽报效于操,致书而去。飞瞋目横矛,而与操决,矫矫义烈,上通于天,汉于是乎不亡。及羽禽于禁,飞败张合【合】,犄角荆梁,蟠亘万里,示天下形势,贼不足平也。羽威震许、洛,权操堕胆,枭潜鼠伏,阴谋掩袭。壮哉乎!为汉家一死,无憾也。羽以死事昭烈,昭烈与飞以死报羽,君臣三人,始终不渝,共死一义,古所未有也。”

  约在元大德、至大年间 ( 1297 ~ 1308 ),当阳已有儒生在慨叹关羽“事机垂成,祸生于所,忽乃守其志,终始不回,卓然为汉忠臣,独见称于后世,庙食玉泉,至今不绝”的同时,开始在官方支持下探索典籍,访求传闻,系统编纂关羽事迹,裒集成册,取名《关王事迹》(又名《新编关王实录》),又开创了理学儒生为关羽托传纪圣的一个大系列。 作者胡琦在《新编实录序》中称:

  “其事迹本末,具存国志。所不载者,散在众籍,文字交错,难用检寻,览之者不无病焉。而世俗所传,道听途说,鄙俚怪诞,予窃笼之,故尝有刊正之志,而未能也。旧令 尹孙 君吉甫,燕山之产也。好古而文。大德丙午( 1306 年),过予漳滨,问三国所以兴亡,又问云长成败之由,及玉泉灵显之迹,予一一据实以对。吉甫喜甚,且曰:‘先生之事,可为一家之书。'予应之曰:‘此仆本心也。'于是退而具草,以本传为主,旁搜前史,互阅故书,校其同异,差次而推衍之,编为《实录》。其文则因于旧,其事则详于前,遂乃因而论之,以备遗亡。又辄用己意,稽古验今,则为八图:《神像图》、《世系图》,《年谱图》、《司马印图》、《寿亭侯印图》、《大王冢图》,《显烈庙图》、《追封爵号图》。又广览载记,采事拾实,析作四门:曰‘灵异'、曰‘制命'、曰‘碑记'、曰‘题咏'。积年而后成,立名曰《关王事迹》,凡五卷。”

  这样就从关羽祖系、生平年谱、身后灵异,到历代封赠、碑记、题咏等汇刊一处,为系统铺叙关羽事迹奠定了基础。胡琦还承袭朱熹之论,撰有《关、张年岁考辨》以实其“兄弟结义”、《汉寿亭侯考辨》以其正汉室封爵、《蜀汉考辨》以明其正统所归、《解池斩妖考辨》以辨其传言之妄,以正《广见录》“解池神怪”为“张氏世济其说”之非,均以理学史观一一辩证之。由此书胡琦和李鉴的序言文章中还可以看到,除了宋代碑记中就经常提及的关羽事迹如“事汉昭烈,誓同生死,守荆州九年,贼畏之如虎”,“讨樊之举,鼓忠义之气,破奸雄之胆,可不谓不壮”,以及“于禁出降,庞德就缚,许下议迁,中原响应,嘘死灰于复燃,续坠绪于将绝,汉事将成矣”等《三国志》所载史实之外,还首先将关羽生平概括为“义”,即所谓:

  “此岂不知义者之所能为乎?孟子曰:‘是集义所生者,非义袭而取之也。'神之义勇,充塞宇宙,今至亦有生气,遂使鲸浸之南,龙朔之北,旃卉之俗,咸知敬事云长,天马恍惚见之,此岂区区祸福而能若是耶。”

  这种观念,后来亦为清人毛宗岗评点中以关羽为“义绝”所本。这意味着将三国人物故事理学化正统化的开始,值得注意。

  元代关公进入国家祭祀,忽必烈至元七年( 1270 年)开始的密教“游皇城”盛典,首先将关公置于主神位置:

  “岁 正月十五日 ,宣政院同中书省奏,请先期中书奉旨移文枢密院,八卫拨伞鼓手一百二十人,殿后军甲马五百人,抬舁监坛汉关羽神轿军及杂用五百人。”

  蔚州(今河北蔚县)《大元加封显灵英济义勇武安王碑铭》还记载说:

  “国家崇礼百神,祀典所载,罔不秩序。若蜀汉关将军者,宋封义勇武安王,名与德称,可谓竭尽无馀蕴矣。本朝以武功定天下,所在郡邑,悉建祠宇,士民以时而享。”

  事实上开始了官方普遍为关公修建庙宇的历程。可惜当阳关庙塑像文革被毁,但复修时懵懂人将关公塑为现代造型,手持令符之像,不文不武,非道非儒。置于历史价值的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中,殊为遗憾。

馀 论

  21 世纪初,北京历代帝王庙复建完成。将历代帝王供于一庙的做法,也是由元代创建的。明清两代列入祀典的帝王人选曾经屡生变化,朱元璋厘定入祀诸君除三皇五帝外,还有夏禹、商汤、周文王、汉高祖、唐高祖、宋太祖、元世祖,但黜去秦始皇不提,已经“越秦”而“以汉代周”,体现出宋元理学的正统观。后来又增加历代功臣作为陪祀。满洲政权稳定之后,顺治十四年福临接受臣工建议,增加“守成”之君如商中宗、高宗,周成王、康王,汉文帝、宋仁宗、明孝宗等的崇祀,而将未及混一宇内的“偏方之主”辽、金、元之太祖黜落。乾隆四十九年( 1784 年)再议奉享陪祀时,弘历就以辨明“中华统绪”作为出发点,通盘筹划出超越民族朝代,“一统帝系”的奉祀原则:“中华统绪,不绝如线”。这是对于历代“正统”,即政权合法权力来源的一次整体梳理。其中以蜀代汉,以五代后唐、后周代唐的旨意显豁。出于多民族融合的考虑,北方偏霸之主尚可入祀,却决不允许历史上任何偏安、割据之邦自立门户。这既是对于历代“正统”争议的一次总结,又何尝不是出于“《春秋》大一统”历史观念的考虑。

  在这座只供牌位,不设像塑的儒家祠庙殿堂里,唯一例外是正门西偏修建了关公祠,塑造了关公像。他就是理学正统史观及“春秋大一统”的形象代言人。

  这也为关公在儒家的最终定位,画上了一个句号。

  裴松之《上〈三国志〉注表》已言“寿书铨叙可观,事多审正。诚游览之苑囿,近世之嘉史。”但也指出“然失在于略,时有所脱漏。……虽历年不远,而事关汉、晋。首尾所涉,出入百载。注记纷错,每多舛互。”故以 “ 补其阙 ” 、 “ 惩其妄 ” 为其职司。唐人议论纷然,《晋书·陈寿传》称其“善叙事,有良史之才。”刘知几《史通》则批评裴注“喜聚异同,不加刊定,恣其击难,坐长烦芜。” 其间始末根由,历史纷争,今人胡宝国有《 〈三国志〉裴注研究》(载《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》第 1 集, 2001 年),可以参看。

  可参《武将群中独一人——关羽人神辨析》,辑入中国社科院学术交流委员会主编‘ 2001 涿州《中国历史文化中的关羽》两岸学术研讨会论文集《关羽、关公与关圣》,社科文献出版社(北京) 2002 年出版。

  《三国志·陆逊传》,又《三国志·全琮传》言,琮曾上书陈羽可讨之计。孙权“恐事泄,故寝琮表不答。及禽羽,置酒公安,顾谓琮曰:‘君前陈此,孤虽不相答,今日之捷,抑亦公之功也。'于是封阳华亭侯。”《是仪传》:“吕蒙图袭关羽,权以问仪,仪善其计,劝权听之。从讨羽,拜忠义校尉。”都是吴人早想袭击关羽的事例。

  《从吴鼓吹曲所辑〈关背德〉、〈通荆门〉看三国历史上的荆州之争》,辑入《关羽、关公与关圣》。又《历史与演义:“赤壁之战”的实中之虚与虚中之实》,原载中国社科院古代小说研究中心主编《中国古代小说研究》第一辑,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5 年出版。

  《魏书·武帝纪》及注引《曹瞒传》。

  汉末动乱开始後,原有豪强即拥部曲以自养自固,俨然割据政权。《吴书·朱然传》裴松之引《襄阳记》注“赤乌五年征柤中”曰:“柤中在上黄界,去襄阳一百五十里。魏时夷王,梅敷兄弟三人,部曲万馀家屯此,分布在中庐,宜城西山鄢,沔二谷中,土地平敞,宜桑麻,有水陆良田,沔南之膏腴沃壤,谓之柤中。”即此谓也。虽然此三家并未反曹,但类似的部曲割据,未必没有“遥应羽”者。

  《武汉晨报》《荆州城隍庙遗址出土千年关公红陶坐像》( http://www.hb.xinhuanet.com/newscenter/2005- 03/22/c ontent_3921968.htm )又五代孙光宪《北梦琐言》述“陆法和在梁时,将兵拒侯景将任约于江上,曰:‘彼龙睡不动,吾军之龙,甚自踊跃。'遂击之,大败,而擒任约。是则军阵之上,龙必先斗。” 则为後世附会关羽北上襄樊,“水淹七军”,擒获于禁、庞德之说,在传说学上另有意义。

  可参清人赵翼《廿二史札记》卷七《关、张之勇》之缕述。中华书局王树民校定本 137 ~ 138 页。

  《全唐文》卷六八四,中华书局影印本。另据刘禹锡《故荆南节度推官董府君墓志铭》,撰者董侹(?~ 812 )“弱年嗜属诗……中年奉浮图,说三乘……晚节尚道”(《全唐文》卷六八四),也是一个通晓三教之人。故三教典故都能纯属应用,这也是为关羽崇拜进入三教奠定的基础之一。

  灌顶《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》。

  《南岳思大禅师立誓愿文》,载《大正藏》四六卷。

  参《大正藏》卷四六《修止观坐禅法要杂说》。

  见《冯友兰〈中国哲学史〉附录〈审查报告〉三》,载《金明馆丛稿二编》。

  《全唐诗》二四八卷。又俞樾《茶香室丛钞》卷十五作“唐郎士元《关某祠送高员外还荆州》”。《关帝志》此诗题《壮缪侯庙别友人》。可知唐时尚未避关羽讳。

  笔者另有《关帝崇拜的起源:一个文学史现象的历史文化考索》比较详细地分析了这一过程的由来变迁。原载台湾国立清华大学中语系《小说戏曲研究》第五辑, 1995 年 5 月台湾联经出版公司出版。续後大量增订辑入笔者所著《中国文化史研究·关公信仰系列》第一册《伽蓝天尊——佛道两教的关羽崇拜》,香港科华图书公司 2005 年 9 月出版。

  《 全唐诗 》 卷三百 六十一卷

  摩崖在龙隐岩,高二尺六寸,宽一尺八寸,真书径一寸五分。此则材料承桂林市桂海碑林博物馆馆长刘玲双女士提供,谨此致谢。

  今存佛教典籍有《景德传灯录》、《续传灯录》等几种,但笔者没有发现类似记载。或者应出于宋真宗在当阳玉泉寺官修的《景德传灯录》轶文中。待考。

  俱载影本《宋会要辑稿》礼二〇之二九。又嘉靖元年《湖广图经志书》载“荆门县关王庙……一在州南二十里,宋天圣间建,元修。”万历《承天府志》:“承天府关云长庙:兰台东偏祠关云长……皆宋淳熙中建。”“荆门州关庙:宋边居谊筑城时所建关将军庙,一在中街,一在卓刀铺。”可知宋代湖北境域关庙不少。

  四库本《济南集》卷一, 11 叶。同卷还有《题庙》颂扬诸葛亮。四库馆臣辑《济南集》提要,言“其祭苏轼文所云‘皇天后土,鉴一生忠义之心;名山大川,还万古英灵之气'者,当时传诵海内。”后世当阳玉泉寺小关庙联语“皇天在上,鉴一生忠义之心;名山大川,回千古英雄之气”即仿此而作。案李廌未获功名,故无“公费旅游”之便。张邦基《墨庄漫录》谓田衍、魏泰寓居襄阳,以口舌擅利而为当地人畏惧。“未几(李)廌来寓,人更憎之,续曰:‘近日多魔,又添一廌'。”综合种种,则其所见关侯庙应在襄阳。

  笔者《北宋“说三分”起源新考——山西沁县宋元丰关侯庙碑记考释》探及唐军佛教战神毗沙门天王信仰在中土隐退之后,宋军开始以关公为战神的经过。原载中国社科院文学所《文学遗产》 2004 年第四期。

  此说最早见于蒙元初期郝经《顺天府〈重建武安王庙记〉》,其中有“夏五月十三日,秋九月十有三日,则大为祈赛,整仗盛仪,旌甲旗鼓,长刀赤骥,俨如王生”等语(《全元文》第四册, 385 页。系年己酉,即南宋淳佑九年,公元 1249 年。)又另有关羽诞于六月二十四,关平诞于五月十三之说,则知与“关三郎”之说有关。

  《容斋随笔》卷第十六《三长月》。

  笔者《李晟与“关公斩蚩尤”传说—中唐时期忠义观念的转变与古文运动的兴起》及《宋代理学与关羽崇拜》探及此题,分别辑入《伽蓝天尊——佛道两教的关羽崇拜》及《超凡入圣——宋代儒学与关羽崇拜》两书。部分内容曾以《唐宋社会转型与唐人小说中的“忠义”观念——兼论唐代的关羽崇拜》为题,在《文学遗产》 2003 年第二期发表。

  《续资治通鉴》卷一百十一。

  乾隆《解梁关帝志》卷之一, 66 页。注明原出《荆门志》,《诰词》仅存两句,“馀文缺”。

  广饶档案网( http://www.grda.gov.cn/danganzhanting/guandimiao.htm )现南宋原构大殿仍保存完好,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。

  《宋词纪事补正》卷九六。

  四库本《金陀续编》卷二十八。

  《孟子·滕文公·章句下》。

  《张载集》,中华书局校点本 1978 年 8 月版。

  朱熹编《二程遗书》,四库本影印,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1 年 7 月版。第十五卷。

  丛书集成本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三,中华书局重印本, 350 页。

  《史记·太史公自序》。

  《宋史·胡安 国传 》。

  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,中华书局排印本, 70 页。

  《三朝北盟会编》卷一百十四上。

  元人修撰《宋史》已列若干,赵翼《廿二史札记》卷二十九“《元史》补见夏金宋殉节诸臣”条(《校证》下册 663 - 666 页)又补订了宋金守土殉难的将帅城守名录,可知南宋末年将士死节之多。且不说隋唐五代亡国时守将的望风而降,即与北宋相比,也不啻云泥天壤。

  《管錐编》第一册, 215 页。

  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:“吾闻用夏变夷者,未闻变于夷者也。”虽然不无“先进文化”的优越感,但最早提出了多民族共处及文化融合的概念,这为汉末何休《春秋公羊解诂》解释“夷狄而进于中国者,则中国之”的民族融合理念提供了理论支持。也成为元儒立论的基本立场。

  《管锥编》第四册, 1488 页。

  陶绪《晚清民族主义思潮》(人民出版社 1995 年出版)对这次激烈争论曾有撮述,可以参看。

  钱锺书尝言:“古之‘名将'而‘精通'《左氏传》者,梁章钜《退庵随笔》卷一三曾标举之,关羽、浑瑊、狄青等与焉。”(《管锥篇》中华书局版第五册, 32 页)。是因为《左传》集中汇集了春秋时代的各种战例,与《孙子兵法》这类战争哲学的论著相比,更适合行伍出身的将帅理解。

  陈亮《三国纪年》。 2 叶下至 3 叶上。

  今存明成化七年张宁刻本、明嘉靖刻本及明万历刻本,中国国家图书馆有藏本。明嘉靖年间吕柟在此基础上重新编刻,成《义勇武安王集》六卷。清顺治末钱谦益又取胡、吕二书次第刊定,厘为八篇,即《本传考》、《故事考》、《谱系考》、《坟庙考》、《封爵考》、《神迹考》、《正俗考》、《艺文考》,依旧称《义勇武安王集》。此外万之蘅《汉关侯事迹汇编》、周广业《关帝事迹征信编》、卢湛《关帝圣迹图志》等,则多踵继钱氏之编。

  《元史》志第二十七下祭祀六“国俗旧礼”。

  光绪《蔚州志》卷九《金石志》上,原注言:“碑在蔚县南关,石高四尺二寸,广二尺一寸,正书十八行。额题加号之碑四字,篆书。”(蔚县人民政府办公室 1986 年 5 月排印本,内部发行) 216 ~ 217 页。蔚县杨炜志持赠,并多次邀请笔者寻访当地明清关庙遗址,谨志谢忱。